上帝的笑容
顾岫荫
花，无言之大美
去年夏天，随女儿女婿全家到台湾自驾游，在心仪已久的诚品书店逗留半天。原本，心心念念想买一本蒋勋的《天地有大美》，结果，半天的往返浏览，最终竟选了凌拂的《台湾花卉文选》和张修蓉的《想种一株花树》。自然，这二位在国内的名气绝比不上近年十分走红的蒋勋。
喜欢这两本书的缘由，其一是凌的书里有余光中、席慕蓉等国内久负盛名的名家写作的花卉诗文，其中更有曾任台湾中广节目主持人爱亚的一篇《春日且去看花》的散文，与我年为《辅导员》杂志所做卷首语《四月芳菲前赏花》题目非常相似。其二是修蓉女士书中的“有人说，花儿是上帝的笑容，如果你没有见过上帝，那么你总该去欣赏花儿吧！”啊，“花儿是上帝的笑容”！这句子深深打动了我。我算个爱花之人，读到这样的文字，立时被击中，佩服这比喻的才思匠心。上帝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原来，赏花竟是膜拜宇宙自然的笑容啊！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花儿贵为上帝笑容，虽无言，却以美飨人，岂非大美？赏花不就是在赏天地间这份独特的无言之美大景象吗？有了这一番自以为的豁然开悟之后，于平素对花的爱恋感激之外又多了一份敬畏之心，常想着这赏花的审美意蕴和对于人的生命价值。
陆机的《文赋》说：“尊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秋菊春兰，月夕花朝；良辰美景，撩人心境。所以，我国自古就有春日赏花的雅俗。此雅俗，无关地位尊卑，无关钱帛多寡。中国现在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经济和文化的双重发达，使得我们也进入了全民赏花的时代。赏花成了老百姓的生活时尚，成为一种主流生活现象。
赏花三境
诚然，赏花是一种审美体验和情感愉悦的活动，体现了人们健康向上的生活情趣。那么，我们如何不断提升自己观景赏花的审美品位呢？以我肤浅的体会，可以学习借鉴王昌龄《诗格》的三重境界说，“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我认为，品诗与赏花，具象到意象，两者间有内在相通的审美原理。就赏花而言，物境即花境，具象便是眼前的花。
从童稚时对栀子花、白兰花和月季花的爱恋，到而立之年对杜鹃花、梅花的钟情，再到现在的“泛爱众”，对天地间一众花草的喜爱，为了看花赏花，追求那一个“花境”，我也可算寻寻觅觅，多有痴迷。
经年习惯，不独无锡，即便出差旅游，也总不忘忙里偷闲探赏各处的秀山胜水，心之所至，多在寻访当地的特色名花。领略过泸沽湖的格桑花、井冈山的映山红、黄果树的三角梅；也伫足西双版纳、北京香山植物园的奇花异草，迷恋丽江大研古镇那一袭绵延数里的“菊花泉”；更惊艳于瑞士琉森那魂牵梦萦的儿时月季、英伦爱丁堡公园高可三米多的球状大花杜鹃……
如今，随着城市生态建设发展，无锡人都感觉到无锡的春天越来越美丽。且不说梅园、蠡园和鼋头渚那些闻名遐迩的梅花、桃花和樱花；就是处处的城里乡下，河边道旁，各种花儿次第开放，花团锦簇，溢彩流光，一派“春城无处不飞花”的景象。除了工作和老年大学的舞蹈音乐课，我努力安排时间，踏着时令节拍追花看花，成为名副其实的“赶花族”。宝界山林公园野花般遍地撒着的大滨菊、金盏菊，充山隐秀渚田间翩翩如蝶的鸢尾花，管社山庄的亭亭荷花，山联村的金色贡菊，都是我看得很相熟的花。再远一点，常熟尚湖的牡丹，常州紫藤公园的月季，泰州兴化的千垛菜花，盐城大丰的荷兰花海……这些看花，往往是说走就走的节奏，和闺蜜同学、和学生同事，或小车大巴、或地铁动车；一路说笑着到了目的地，便穿梭在花的世界。
春光明媚日，秋高气爽时。每每行走山间、湖畔，目之所及，生意盎然，百花繁盛。无论草本、木本或藤本，一朵朵、一支支、一片片，抑或一丛丛、一簇簇、一堆堆；姹紫嫣红，百态千姿；风吹来，众芳摇曳，各俱风情；如高天流云，如临水佳人；直看得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凡此种种，“花境”的寻访流连，养了眼，饱了眼福，洗净了心性。说句老实话，赏花看景，我是从来不知道吃力的——或许，这是“上帝笑容”的魅力使然。
赏花，怡情养性
花开花落几春风。从物境到情境，由物态的花到意象的审美体验，很多时候，只是赏花人不自知而已。动情养性，赏花的审美层次提高了，就进入了情感滋养、修身养性的审美怡养境界。此时，人们对花的欣赏不仅仅满足于感官的追求，更有情感的共鸣和撞击。大凡爱花之人，到了这个境界，皆视花为友、为伴。如爱梅者宋代诗人林和靖“梅妻鹤子”的佳话，画坛宗师吴昌硕“十年未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的胸臆及逝后葬超山宋梅亭故事，又民国大家丰子恺“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给梅花”的情致……古之爱花者用情如斯，怡养自我，令人感佩景仰。
我的赏花，当然是万万不能和名士大家相提并论的，充其量只能说是我一个小小的情结爱好而已。但是，日久天长，年年看花，每到春来，也会牵肠挂肚地想着长春桥的大山樱、渤公岛的木绣球、多多花园的蔷薇，厚桥的梨花、顾山的桃花和张家港香山的梅花，盘算着最适合的看花日子。顾山、香山都是我近两年才拓展的赏花去处，十分喜欢。顾山有好几处桃花下开着油菜花，人入其中，上头一抹红晕，底下一片黄金，那真是桃里人家最美风光。张家港香山公园，因史载苏轼和徐霞客曾都到此赏梅小住并作诗题画，加上现在的设计兼有粉墙黛瓦、竹篱茅舍，百亩梅岭，倒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今春第二次去，自觉惬意，朋友圈发美图一组，配短文《梅林小记》。小记有文字如下：
“……入得园中，但见春色宜人，别有韵致。游人如织，往来熙然。皆沐浴春风，邂逅春水。环顾四野，粉妆玉砌。百亩梅岭，云蒸霞蔚。梅拥香山，水氲梅香。如此清雅所在，令人赏心悦目。遂拾级而上，徜徉梅林。俯仰凝目，与梅共影。驻足品赏，倚梅入画。望环湖滟涟，陌上花好。所见一如陶公书世外桃源之美景矣……”
其实，多数时候，物境情境，境界难以绝然划分。从物境至情境，由眼前花的具象而化为赏花人心中的意象，百般体验，情动于中，这是观景赏花的常情常态和常理。
年，去北京开会，自以为错过了观江南紫藤花开。却不料离京前最后一天上午去孔庙参拜，一脚跨进孔庙高高的门槛，抬头竟看到好几棵攀缘于百年古松上的紫藤。那紫藤花状若祥云，盘旋轻盈，花朵密匝，剔透晶莹；又如紫衣仙子百般优雅，垂眉低首，仿佛在等候我的到来。彼时，那一种喜出望外，难以言表。心下十分感念上苍和先师眷顾，赐我这样大吉大利的皇城紫气。那情那境，久久不忍离去。
“花开日日插花归，酒盏歌喉处处随。”深有感触，赏花对个人的好处确实很多，养眼养心外，丰盈情感，增长知识，拓宽视野，有时还带来意想不到的其它收获。前几年，去尚湖景区赏牡丹，看到蔚蔚然牡丹园中立着明代名妓柳如是的铜像，才更多地知道了她与东林学士钱谦益的虞山爱情故事，敬佩她和《桃花扇》中李香君一样的铮铮骨气；在兰州皋兰山，见花不多，却记住了一处名为“青云梯”景点的对联：“上来容易下去难，高处何如低处好”，感慨个中“高处不胜寒”的为官道理；在泉城济南，玩味《还珠格格》电视剧中“还记得大明湖上的夏雨荷吗？”那一句经典台词，无意间又温习了古人描写大明湖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佳句。
至于赏花的意境，本是虚实之间的事情，这是我学养浅薄绝说不清的一个问题。就像李商隐“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须人们自己去品味，境美几何，取决于各人不同的审美体会。比方，春暖花开之际，那么多广场舞大妈披红挂绿地移师花海，欢声笑语间个个美不自胜，她们何尚想到或者又去思考什么意境这类虚虚的东西呢？她们只是循着春天的足迹，去追求享受花的美，展示自己生活的美，一句“漂亮得不得了”就一切OK。其实，这一句“漂亮得不得了”，说明她们已然体验到了自己个人的赏花意境。
赏花，灿烂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