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的国槐花已开
国槐是北京常见的行道树，民俗学家邓云乡先生写过两篇讲国槐的文章，他说：“当年北京没有高层建筑，夏天站在北海白塔上四周一望，一片绿海，差不多全是槐树。”[1]七八月国槐开花，站在高楼俯瞰，道路两旁的槐树如烟火、似轻雪，是夏天特有的景观。
国槐与白塔寺
1.国槐与洋槐
国槐，中文正式名“槐”（SophorajaponicaLinn.），之所以称“国槐”，乃是与“洋槐”对应。二者同为豆科，国槐是槐属，洋槐是刺槐属，中文正式名“刺槐”（Robiniapseudoacacia），原产美国东部，17世纪传入欧洲和非洲，18世纪末由欧洲引入青岛栽培，现在全国各地都有，是优良的固沙保土树种，与国槐一样是优良的蜜源植物[2]。
奇数羽状复叶，国槐的叶片顶端较尖，洋槐的圆且微凹
国槐与洋槐从外形上看非常像，都是羽状复叶和总状花序，如何区分？最明显的是花，洋槐花春天开，香气浓郁，站在树底下就能闻到；国槐的花夏天开，较洋槐花要小，没啥香味。花落了看叶，国槐的叶先端渐尖；而洋槐的叶先端圆，微凹。
到冬天树叶落光了怎么办？看挂在枝头的果，国槐的荚果是串珠状，每一粒种子都圆鼓鼓的；而洋槐的荚果扁平，有点像扁豆。掌握了这些，一年四季都不用怕。以上也是区分相似物种的常用方法。相近的植物可能在树干、树叶等方面的差异较小，一旦涉及花和果，区别就会显而易见。[3]
岩崎灌园《本草谱图》，国槐的果实
路边捡的国槐荚果
阜成门，鲁迅博物馆外的国槐
豆科槐属植物作用不小，树形优美可做园林观赏及城市绿化。而国槐作为我国古老的树种，与之有关的记载很多，从文献来看，它的用处也不少，不仅可作药用，其叶与花都可食，清代植物文献汇编《植物名实图考长编》记载，魏晋时人多用槐树的落叶来煮饭，被称为世间真味：
徐元扈曰：“晋人多食槐叶，即槐叶枯落者，亦拾取和米煮饭食之。”尝见曹都谏真予述其乡先生某云：“世间真味，独有二种，谓槐叶煮饭，蔓菁煮饭也。”[4]
果真如此美味？明代农书《救荒本草》载有槐树嫩芽的食用方法，必须要淘洗去除苦味：“槐树芽，采嫩芽煠熟，换水浸淘，洗去苦味，油盐调食。或采槐花，炒熟食之。”[5]
槐叶煮饭、油炸嫩芽的吃法不知是否流传下来，炒槐花现在是有的，在北方的农家院里，槐花炒鸡蛋是一道特色菜，其花多是洋槐花，个大且甜，前些年五一去西郊大觉寺，门口就有老农卖新鲜的洋槐花，一串一串，与沾满露水的香椿、香菜、春韭摆在一起，别提多诱人。读硕士时与室友到山东旅行，好友德州在威海带我们吃洋槐花炒鹅蛋，槐花的甜香，至今难忘。
国槐花除可食外，亦可做染料。宋代医书《本草衍义》载：“槐花今染家亦用，收时折其未开花，煮一沸，出之。釜中有所澄，下稠黄滓渗漉[lù，过滤]为饼，染色更鲜明。”[6]此种颜料可用于国画，20世纪工笔画大师于非闇[àn]（-）对此有详细的描述：“如果采用未开的槐花蕊，制成的是嫩绿色；如果采用已开的花，制成的是黄绿色。制法都是采下来用沸水烫过，然后捏成饼，用布绞出汁来即可。尤其是使用石绿时，必须用它罩染。”[7]
西四地铁站附近的广济寺种了很多国槐，浓荫密布
2.槐花黄，举子忙
作为我国的本土树种，国槐有如此多的实用价值，亦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关于国槐的故事和典故有很多，成语“南柯一梦”即与国槐有关。
这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出自唐代小说《南柯太守传》，说广陵郡（今扬州）东十里有位游侠之士名叫淳于棼，“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株，枝干修密，清阴数亩。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一日大醉，梦见二紫衣使者前来，随之由古槐洞穴进入大槐安国，娶了公主，做了驸马，后在南柯郡做了二十年太守，造福一方，膝下五男二女，皆荣华富贵，显赫一时。不料檀萝国入侵，淳于棼带兵拒贼，不料兵败，不久妻子不幸病故，遂辞任太守，扶柩回京，从此失去国君宠信，国君准其回故里探亲，仍由两名紫衣使者送行，从槐树洞出。醒来发现，这一世浮华，原是一场梦，梦中所见槐安国、南柯郡，不过是槐树下的两处蚂蚁穴而已。
李公佐写这个故事，旨在告诉世人：“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意思是说，功名富贵并非注定，不要藉此炫耀，因为在通达的人看来，“贵极禄位，权倾国都”，都不过是蚂蚁穴里的一场梦罢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古槐下的蚂蚁穴中，但为什么是槐树，而不是桑树，也不是梓树？要知道，桑和梓也是古人门前屋后常种的乔木。这就要追根溯源，看看槐树在唐以前有什么寓意。
广济寺的国槐与檐角的风铃
关于槐树的记载就早了。相传周代宫廷外种有槐树和棘（酸枣树），以示三公九卿之位。[8]为何要种这两种树？汉郑玄注曰：“树棘以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象以赤心三刺也。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欲与之谋。”[9]
于是“三槐九棘”就成了三公九卿的代名词，槐树则成了三公宰辅的象征。许多由“槐”组成的词都与之相关，如“槐鼎”指执政大臣、“槐宸”指皇帝的宫殿、“槐掖”指宫廷、“槐绶”指三公的印绶、“槐府”指三公的官署或宅第、“槐第”则指三公的宅院。
细井徇《诗经名物图解》中的酸枣树
国槐也常作为科第吉兆的象征，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所谓“槐花黄，举子忙”。另外，“槐”与“魁”近，故世人植此树，有企盼子孙得魁星之佑登科入仕之意。北宋兵部侍郎（相当于今国防部部长）王祐曾，在自家庭院种下三棵槐树，并期待“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其子王旦果然入相，天下谓之“三槐王氏”，苏轼为此写有《三槐堂铭》。
回归头来看“南柯一梦”，这是一个梦见自己做驸马、当太守，享尽荣华富贵的故事，难怪要发生在槐树下的大槐安国了。
遮天蔽日，细细密密
3.老树不知岁时
槐树的故事如此久远，现存的古树有很多，历史上关于古槐的记载也不少。例如上文“南柯一梦”的故事里就是一株“清阴数亩”的古槐。
金庸的先祖、康熙四十二年（）进士查慎行《人海记》载：“昌平州天寿山古槐，相传窦禹钧家物。树中枵[xiāo，木根]可布三五席，称窦家槐。按：灵椿丹桂久为窦家佳话[10]，不意二千年后犹存此老槐也。”[11]昌平州天寿山就是今北京明十三陵的所在地。窦禹钧为五代后周大臣，五个儿子都考中进士，《三字经》“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杨”说的就是他。不知昌平天寿山上，这棵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槐是否还在。
白塔寺附近岁的古槐（算年轻的）
所以，槐树的寿命可以很长，俗语云：“千年松，万年柏，顶不上老槐歇一歇。”据邓云乡先生说，故宫旁边的中山公园里共有二十三株古槐，是十三世纪后期元大都建城时的遗物[12]。故宫里的古槐树也不少，最好看的莫过于养性门前的两株。养性门是宁寿宫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三宫殿的正门，这里是乾隆退位后的休养之地。门前的两株古槐位于金狮两侧，夏日槐花盛开，为红墙黄瓦的皇家气派，增添了几分清新素雅。
旧时中山公园春明馆有一副对联：“名园别有天地，老树不知岁时。”[13]如果遇见一棵古槐，不妨停下脚步，伸出手触摸它们历经风霜后龟裂的树皮，单是想象它从一枚种子长成一棵参天古木的过程，就觉得这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树，非常了不起。
[1]邓云乡：《草木鱼虫·槐荫文化》，中华书局，年，第86页。本文在介绍北京槐树和国槐文化底蕴等内容时，着重参考了著名学者邓云乡先生（-）《槐荫文化》及《古槐》，特此致谢。
[2]《中国植物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