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黄叶村附近景象
谜一般的红楼梦雾一般的曹雪芹
曹雪芹,中国最卓越、最天才的文学家,你仅以一部尚未写完的《红楼梦》,就令世人魂牵梦萦,为中国在世界文学领域争得最高荣耀。假使没有这部书,中国人会失去许多饶有趣味的话题,在世界文坛上也不免亏损了一些底气。有了你的这部书,中国人说起自己民族的文学代表作,可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大名鼎鼎的曹雪芹,你的身世,你在生前的行踪,为什么竟也同你的书中的人物一样,谜一般地让人费尽破解呢?正史中不见倒也罢了,一部二十五史,从来没有《小说家列传》,就不必劳神去翻了;但连野史中亦语及廖廖,好像你和你的书犹如城边一个胡同口的小卤煮摊,这事儿上不了哪个部门的“年鉴”。
你像街上人群中偶然闪过的一个风流俊逸的人影一样,转瞬之间湮没于十里红尘,再也难寻踪迹。你的道骨仙风,任凭人们想象。
那么曹雪芹,你明明就在北京度过了几十年,仅增删《红楼梦》便“十年辛苦不寻常”,最终“泪尽而逝”,难道一点点生活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吗?
很多人都在寻找。
黄叶村曹雪芹雕像
西山故居:人们宁愿它是真的
北京香山黄叶村,一度曾引起人们的一阵惊喜。的确,以黄叶村所处的环境来说,这儿作为曹雪芹晚年住过的地方,倒是不悖情理。
黄叶村现在是被围在北京植物园里靠东边的一个地方。但这黄叶村也太偏僻一点了,不刻意去找是寻不到的。植物园最打眼的地方是那个巨大的热带植物温室,不是发烧友,不会到这几间荒村野舍来。
所谓“村”,实则是几户人家的房屋聚在一起,而周围全是植物园的绿地。还别说,走到黄叶村的近前,一股老味就自自然然地开始团绕着你,空气是潮湿的,极粗的老树枝叶蔽天,投下一地的影子。人们所传的曹氏故居就在最南边的一排,房子是老房,院子很干净。引起人们争议的题壁诗就出自此屋的墙上。
题壁诗
题壁诗一面世,专家旋即形成两派,一派当然是肯定,言之凿凿;另一派则坚决否定,也是言之凿凿。结果,弄得平常只读晚报不钻考据的老百姓一头雾水,不知听谁的为好。
其实,存疑归存疑,在谁也没有权威正式取消黄叶村为雪芹遗址之前,来寻幽的人不必拘泥,你就爽性将这里当真事儿,放下包袱,尽着意让自己的心驾着红楼一梦去飞吧!政府官员不是还陪着外宾“畅游”右安门那座假大观园吗?而这儿多少还有点古味,有点野趣,说雪芹先生最后的年月是在此度过的,从感觉说也不会离谱到哪儿去。
黄叶村附近古碉楼
这里属香山的大范围里,周围古迹极多,说得上跟曹公有关的首推樱桃沟。这樱桃沟在卧佛寺后面,沿寺西北的山路一直往北走,一路的好景色冠绝京华,涧流汩汩,碧树参天,真个恍如世外。人到哪儿,水到哪儿,树到哪儿,石到哪儿——可着北京难寻其二。在你觉出累的时候,一块大石头迎头而立,上书三个大字:“水源头”,你别走了,往西看,一石危立,石上一树,绝对天造地设:这便是“木石因缘”的来头了。说曹公当年见此景而生情,感悟出一段“宝黛”悲歌,怕是说得过去的。
黄叶村古树
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充分肯定樱桃沟为曹公晚年栖居之所,他还指出,那一带曾经是山峦深处,野径难行,但却多隐奇景,全不似近世大修公路以后景象缺失的样子。
雪芹先生后半生的光景每况愈下,他是一步步由市内而西郊,最后竟致“举家食粥”。最后的那一年,北京正流行痘疫,只要上街,就能看见有人抬棺出京。雪芹先生在乡间最要好的诗友张宜泉兄弟两家四个孩子竟病死三个!而他在城内的老友敦诚、敦敏,合家有五个少儿被夺去生命。本来就“文章憎命达”,厄运岂能放过曹雪芹?终于,他所挚爱的幼子也染上了这种时疫,据说得用犀角、牛黄、人牙等息热,这哪里是穷途末路的雪芹先生所能办到的?
黄叶村曹雪芹故居今景
时正寒秋,孩子死了,雪芹先生每天都要去荒坡上的小坟上去看一看。又过了几个月,年根底下,正是除夕之夜,雪芹先生永远地放下了他的笔,“泪尽而逝”。而此前的时日里,他每天都在用旧黄历的背面为稿纸,写那部千古不朽的《红楼梦》。
黄叶村附近古碑
据说雪芹先生晚年是与湘云、麝月一起度过的。当然这说法属于“索隐派”,用力在书外找对得上号的“本事”。如果我们还奉行“不拘泥”的方针,何妨就如此认定,让我们的文学巨子凄清的晚境保留些许浪漫的迷雾,也让我们的心境跟随这番迷雾从哀婉低徊中走将出来。须知那湘云,才学不让钗黛,天真或有过之;果敢比肩探春,似乎更加爽利;美丽有十二钗正册为证,心胸则在女孩里是最豁达的。仅凭“醉卧芍药圃”,就可说湘云是《红楼梦》里的新新人类。
话说那雪芹先生与“湘云”、“麝月”坐在“水源头”闲说天宝旧事……得,往下您自己编吧!
感慨完了,下山去看看曹雪芹纪念馆,算是作了一回完整的雅游。真好。
张家湾:注定和你有缘
通州张家湾,一个自辽代至清代红火近千年的古码头,它对整个北京的重要意义,远非今天的人们所能想象的。
远在秦汉时期,潞河自此东折,永定河东支又在此汇合,水足湾宽,具备了天然港口的良好条件。因此,当辽代朝廷在蓟城(今广安门一带)建陪都时,为调运辽东粮草,从蓟城向东开凿了一条通往潞河的运河,赫赫有名的萧太后主其事,所以人们称之为“萧太后河”,直到今天还这样叫着。自海路而来的运粮船队沿潞河到张家湾港口,再换小船走萧太后河至大辽陪都。元朝灭宋金后,建起当时足称世界第一的大都,所用粮草更巨,著名水利学家郭守敬主持修凿了由张家湾直通什刹海的通惠河,张家湾漕运码头的地位更升为国脉所系的高度。那时,元大都的用粮,全凭海运船队浩浩荡荡运来,供应朝廷调用。最初,船队经由张家湾,通过通惠河抵达什刹海。明代,又达东交民巷。到清代,通惠河失修,船队则以张家湾为终点码头,粮食、货品卸下后再走旱路进城入海运仓。直至清末,通州张家湾仍是京城的军事咽喉和经济重镇。僧格林沁率蒙古骑兵扼守北京,与八国联军开的第一仗,便是在这儿进行的。
在整个冷兵器时代,可以说,张家湾不保,通州危矣;通州不保,北京危矣。甚至只要张家湾一破,整个北京的粮源就断了,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离京城五十里地之外的张家湾仅凭一个村庄会有一座四门城池,成为京东第一村;同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里屡有与曹雪芹有关的文物干系了:
张家湾有曹家当铺,门店台基尚存,就在南门里西拐角处的花枝巷——今人认可;
张家湾有曹家染房,在当铺西北的小花枝巷口,曹家井今存——今人也认可;
张家湾有曹家盐店,在十里街东侧,有旧房可寻——今人也认可;
张家湾有曹家房产,离当铺不远的北侧——今人也认可;
张家湾出土了曹雪芹碑,那么曹公身后是否埋在这里——引发了一场真伪之辩;
张家湾十里街东侧有小关帝庙,因布局似葫芦形,俗称葫芦庙——据称《红楼梦》第一回“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构思源泉于此;
“林黛玉一进荣国府,从哪儿下的船?”你猜对了,张家湾——有论者论证过这一书中细节。
这很有趣。
曹公真是和张家湾结下了不解之缘。
然而,当我从市里来到通州张家湾时,兜头就挨了一闷棍:整个张家湾村拆光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古村落变成了一片榛莽荒蒿。
拆迁,农村也拆迁!
张家湾本是一村一镇,以箫太后河为界,南镇北村。我从公路上下了车,路边太阳的曝晒下有三几个卖冷饮水果的小摊,我向其中一位中年汉子打听往村里怎么走,他开口就说:“没了,拆光了!”
我这才知道,“一村”没了,仅剩“一镇”。公路东侧就是张家湾镇,所谓“镇”,是一条长街,两边是不新不旧的铺子,什么特点都说不上,汽车一过,满街是土。镇中值得一看的是古清真寺,绿色琉璃覆顶,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二门坐西朝东,垂花门,门旁一棵古槐甚是了得,树身需两人合抱,枝叉横逸,绿荫遮蔽了半座庙宇。
庙宇像是近年修缮过,深绿的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非常耀眼,但院内狭促,很难拍摄,我走到外层的南院才看清屋顶——这倒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景观:望月楼的宝顶上赫然挺立着一个弯月形伊斯兰标志。这可是北京城里的几家著名的大清真寺都没有的景象,它一下子让人联想起遥远的异域风情。
大殿与二门之间是非常整饬的小院,三合房,有回廊相与沟通,保持着明代以来的格局。原先就得知,大殿内的六扇窗户为世界仅有,窗棂分别为阿拉伯文“仁、义、礼、智、信、孝”六字,而眼前则不见此奇观了,旧窗朽坏后,新窗未按原样修复。一处阿拉伯文化与儒家文化奇妙结合的建筑名物,还未来得及让公众得知就消失于无形,这太可惜了。
往东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往北拐,进入一条很宽的胡同,一街无人,到北端才见一老者坐在墙下乘凉,一打听,原来已到张家湾老桥。
确乎是座老桥,石板桥面俨如一滩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凸凹起伏,蒿草丛生。这是一座明万历年间的老桥,算来已有五百岁,该算整个北京地区罕有的了。桥面的老态震撼人心,它寂静无语,横亘在“大辽国”开竣的萧太后河上,一身沧桑。我相信,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都会像听到一曲古远幽渺的歌谣。
老桥的桥栏和石狮是一绝,石栏板雕有宝瓶为饰,为京城所仅见,已成“孤本”,石狮已不全,但仍神采飞扬。人们常说芦沟桥的石狮雕得好,那么你到张家湾老桥来吧,这里堪与芦沟桥石狮媲美。
我当时见有的桥栏弯曲如弓,很不解,就教于桥边的人,告知“镰刀磨的”,我的天,这要多少代、多少人麦收时节在这儿磨镰刀才磨成这样啊!
河对面的古城墙
古桥西边原为客运和盐运码头,东边是粮库,如今粮库的南墙仍是城墙的模样。桥北有龙座巨碑,皇家规格,想必曹雪芹也曾从碑侧走过吧。
碑后,三位老汉在村口乘凉聊天,我上前以曹宅旧事相问,未料几人竟如数家珍,说曹家当铺、染坊和古井,说花枝巷,说古庙,说周围曾经有过的十三教四十八庙……
“只剩下一口井了!”
我按老汉们提供的线索进村,在路边找到镌有“花枝巷”的石碑,放眼望去,全村已荡为平地,甚至更进一步,“挖地三尺”,村里地上的土已卖掉,挖走筑高速公路了。“花枝巷”碑后,青草一人多高,一条弯曲的小径把我带到曹宅也是全村仅余的井旁。旁边的土都挖走了,井成了“地上物”,一人多高,上面也长着草,像个坟墓。
这就是曹家院里的井了,当铺、染坊连同地基下的土都“飞”得不知去向了。我穿过草丛,进到古井近旁,再也上不了井沿,也无从看到井口和井水。低头看去,我发现井边的土里嵌着一块破碎的瓷片,忙拾起来看,是一片精细的青花,胎很薄,像是有些年份了。我有个朋友是专门研究瓷片的,我得带回去给他看看。于是注意看看周围,还有一些,便又拾起收好。
“自将磨洗认前朝”,想起这句诗当然是很有“现场感”的感慨了。
张家湾古桥后的御碑
庙是找不到了,那个据说被曹雪芹写进书中的“葫芦庙”荡然无存。所幸的是,古城墙的南墙还有遗迹,村北通往皇木厂的运河古桥剩有一拱,那座拱桥叫作虹桥,老年间皇家所用的木料沿运河舶来后存放在桥北码头,后来形成唤作“皇木厂”的村子。
过虹桥,未见本该是庄稼地的乡野景象,却是到处蒿草连天。少有人行,也就踩不出路,只好趟着蒿草北行。前面高埠隆起,一丈多高,土山一般,寻土坡而上,眼前竟是一个完整的农家院落,老槐树下几只母鸡咯咯咯地觅食,院前很干净,一老者闲坐,我忙走上前去搭话,方知此间便是皇木厂的全部遗存了。老者的儿女都已搬走了,只有老人热土难离,守望在四野寂静之中。言语间,得知我也在通州地面上生活过,话题就更多了。
皇木厂,这个当年泊放修建北京城所用木材的料场,只有眼前这一围土地是从老年间延续下来的了!夏风吹过,老槐飒飒,鸡犬安然。面对残桥剩景,心里默念着这里或许曾有曹公走过,这里与《红楼梦》有着朦朦胧胧的联系,也就不旺此行了。
蒜市口:十七间半的发现
曹雪芹当年在北京城内到底生活在何处一直是一个疑团。曹雪芹向世人贡献出他的《红楼梦》后谜一样地无踪无迹,让后人追摹至今,寻访至今。自有“红学热”至20世纪末,人们一直未停止寻索的脚步。近年来,围绕曹雪芹遗迹真真假假冒出一些,但大都经不起推敲。然而使许多人惊奇的是,文学巨匠曹雪芹生前真正居住多年并写下《红楼梦》的地方,就在崇文门外蒜市口街路北的至今尚存的一座小院内。按有关文献记载,红学家们称之为“十七间半”。
乾隆地图中蒜市口曹宅位置
围绕蒜市口曹家故居的认定和去留,成为年至年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热点,因为附近广安大街的拓宽而要将其拆除。
结果是大家都已知道的,拆而后建,先把两广路展宽修直,将来在原址北面的一个地方,规划一处曹雪芹纪念馆。
推土机掩埋了所有争论———也就这样了。
出于对曹公的景仰,人们其实从几年前就“未雨绸缪”了。年,北京市崇文区政协文史委员会牵头,组织了两次有众多红学专家、文史专家、建筑专家和有关官员参加的学术论证会。6月8日,政协崇文区委员会、北京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和中国红学会,在龙潭湖龙吟阁联合举行“曹雪芹故居遗址研讨会”,著名学者冯其庸、张书才、蔡义江、胡文彬、杨乃济、周思源、顾平旦、杜春耕、赵书等到会并发表见解,崇文区政府有关负责人和市、区两级政协及文化文物部门人士参加会议,市政协主席陈广文到会并讲话。与会专家一致认为,蒜市口曹氏故居是曹雪芹遗迹中唯一一处有清朝官方档案文字明确证实的极其重要的现存史迹,经与乾隆北京地图核实,匡定围绕16号院的三所院子中的一处,而16号院为首选。
曹雪芹故居遗址在沉寂多年之后,终于迎来一次显露庐山真面的机会,北京市尤其是崇文区面临一次文化增辉的机会,热爱《红楼梦》的人们终于有了可以凭吊学芹巨匠的可信之所。
此前,笔者作为崇文区文史委员会成员,与诸成员一同造访过该院,并向年事已高的老房主进行了有关调查。第一次论证会后,笔者又以第一时间通过自己所供职的报纸发布了消息,该文旋而又由影响更大的报纸《作家文摘》作了全文转载。
方方面面都在努力,事情在沿着保护这一仅存的重要文化遗迹的方向发展。
然而结果却极为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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