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的艺术
——写在《民族文学》蒙藏维哈朝培训班之际
赵晏彪(满族)
《民族文学》蒙古文、藏文和维吾尔文三本少数民族文学杂志已经创刊6周年,哈萨克文和朝鲜文也已经创刊4周年了。《民族文学》这五个刊物是选刊类文学期刊,与汉文刊物不同的是,这五本刊物是将优秀的汉文作品翻译成蒙藏维哈朝五种少数民族文字,介绍给少数民族读者。为了提高汉译民的翻译质量,《民族文学》杂志社年年举办少数民族作家翻译家翻译改稿班和培训班,今年将蒙藏维哈朝五个民族的作家和翻译家首次集中在北京,共同探讨在汉译民、民译汉翻译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以求保质保量地翻译好、出版好《民族文学》。
年我受中国翻译出版集团公司的邀请,为贵公司撰写一部报告文学《译道与文化》。正是因为这个机缘我有机会了解了翻译家的成长过程,以及翻译的魅力,他们向我表达最多的一句话是:若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家,没有十年的功夫是很难完成蜕变的,因为从翻译到翻译家是一条漫长又辛苦的路。因为翻译是一种艺术,不仅是一种集语言、政治、经济、历史、文学于一体的学问,还是二度创作的能力体现。翻译工作透过一部有生命力的作品,经过译者的理解、演绎、消化和二度创作后,方可创造出另外一种呈现;这种呈现使原文获得了新的生命力;这就是翻译的艺术,是远见卓识的翻译家们把翻译视为生命召唤的所在。
一,直译与意译
初搞翻译的人要多读些汉语语法,注意到一些语言现象,特别是拥有广泛的阅读,增加广博的知识,这有助于摆脱原文的束缚。一个搞翻译的人对语法不太通,知识量有限,翻译水平是很难提高的。
无论是将汉字翻译成少数民族文字,还是由汉字翻译成英语或其他语言,大多是两种翻译手段:直译与意译。提到翻译,许多人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妇孺皆知的例子,就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那首非常著名的诗歌:《自由与爱情》,而让这首诗流传最为广泛的是殷夫先生翻译的那个版本——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其实,人们只知道殷夫翻译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自由与爱情》的诗,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人翻译过,就是兴万生先生。当年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那首《自由与爱情》传入中国后,中国这两位翻译家同时翻译了这首伟大的诗作。最先翻译这首诗的是兴万生,而殷夫随后也翻译了此诗。
兴万生版裴多菲的《自由与爱情》是这样翻译的:
自由与爱情,
我需要这两样,
为了爱情,
我牺牲我的生命,
为了自由,
我又牺牲了我的爱情。
自然殷夫版的裴多菲《自由与爱情》却是另外一种味道: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很显然,兴万生先生的翻译更与原文相吻合,殷夫先生翻译的诗却流传下来,家喻户晓了。这是两种翻译的对比,一种是直译,如万兴生先生所译的诗;一种是意译,如殷夫翻译的诗。现在的翻译大多是直译,更多的是政文、文件类的翻译工作,文学翻译较之甚少。
严复就是用他那优雅的古文把进化论的思想介绍到中国,他翻译的《天演论》,虽未尽“信”尽“达”,但它绝对是一部优秀的译作。
什么样的翻译作品可视为优秀作品呢?它一定是大家都喜欢看的作品,读起来感觉译者中文功底非常好,像中国人在说话、在写作一样;其次是作品外文的味道不能太浓,若按照外国人说话的方式表达,显然不是一篇好的译文,也是一篇缺少艺术魅力的翻译作品。这是从翻译的质量与翻译家的内涵而定的,从技术的层面讲,《民族文学》五本民文版刊物是双月刊,这就需要时间来把控。有人说好翻译是“速度与质量的完美结合”。翻译是人不是机器,人一天只有24个小时,每天的翻译量也一定会有一个上限。如何做到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最好的质量,是每个翻译者需要从不断的翻译工作中找到的一个平衡点。快速而优质,是一个好翻译追求的目标,但一味追求速度,而不重视翻译质量的提高,虽然表面上看是高效率、高产出的做法,但其实也是不负责任的做法。而一味追求质量,字字推敲,反复琢磨,虽然是尽心尽责的做法,但也会被快节奏的市场淘汰。
一般英译汉的翻译,英文字,要翻译到中文字,也就是1∶2的关系。好的翻译,语言精练的能做到1∶1.6;稍啰嗦的翻译,一般在1∶1.7或者1∶1.8的水平。
有一篇文章,是说在美国西部有座总统山,山顶上雕刻有华盛顿、林肯等美国总统的头像。英文的简介很简单,……是岩石、……人物,直译是“从岩石上出来的人物”,如果是这么翻译一点味道没有。中国当代翻译家毕朔望先生,将这句话翻译为“开山凿石巨人来”。此语简直是神来之笔,就像那座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读者眼前。
二,翻译的“视觉”
有人说,翻译工作者是社会改革前线的关键性将领,引进外面最先进的数据、理论、思想,用最有效的方式发布,让社会各阶层接收,产生难以估量的文明转化效应。其实,翻译事业是一项传递科学与文化“薪火”的工程,翻译工作者付出劳动,发扬智慧,推进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这是石破天惊的新道理吗?不是。在21世纪,翻译工作者的角色更加举足轻重,有更多的译者用“心灵”去翻译,拓展了这一领域的新天地。
外交部一位翻译,陪同来自美国的朋友去游览天坛。中国的公园都有很长的简介,他发现这位外国朋友一边看着公园的英文简介,一边摇头。这位翻译问:“需要帮助尽管说,不要客气。”这位美国朋友摇摇头说:“我一点也没看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位翻译看了看简介的确有些问题:“天坛公园始建于明成祖永乐十八年(公元年),是明清两代皇帝祭祀天地之神的地方。天坛共占地万平方米,规模宏伟,富丽堂皇,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古代祭祀性建筑群。它以严谨的规划布局,奇特的建筑结构,瑰丽的建筑装饰著称于世,不仅在中国建筑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也是世界建筑艺术的珍贵遗产……”
读着这个英文简介,翻译明白了:简介的英语完全是中国式的英语;也就是用中国人视觉去翻译的,写法上也是中国散文式写法,有美感,有故事性,但这样的简介对于不太了解中国历史的外国人,当然是一头雾水。这位翻译以英语介绍景点的约定格式,向这位美国朋友介绍了有关天坛的历史及可以感受到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独特之处。这位美国朋友听了他的介绍很高兴,觉得来这里游览很有意义。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这位翻译想,天坛是北京非常著名的景点,英文简介竟然让以英语为母语的人看不懂,其他不特别有名的景点,遇上母语不是英语的外国人,岂不是难上加难!看来景点的翻译需要改进。这位翻译便做起一件事,以“外国人为本”的宗旨翻译简介。他家住北京植物园附近,便为牡丹园简介重新做了翻译:
中文是这样写的:牡丹园的设计采取自然式手法,因地制宜,借景造园。园内植物栽培采用乔木、灌木、地被、复层混交,疏林结构,自然群落的方式,又以原有油松为基调树种,古老树木的保留为该园增添了古朴高雅的情调。园中的建筑和小品富于变化,如“群芳阁”、“鸳鸯亭”、“牡丹壁”,以及斜卧花丛的“牡丹仙子”雕塑,均与自然融为一体。牡丹园的设计曾荣获国家设计银奖。
他是这样翻译的:Whocanresistthevoluptuousblossomsoftheseclassiccharmers?TheybegintheirshowhereinearlyMay,whentheDoloresDeFinaHopeTreePeonyCollectionneartheRoseGardenunveilsenormousflowerswithenchantingnameslike‘LotusThatShinesintheSun’and‘PhoenixWhite’.NextinlinearespeciespeoniesintheRockGarden,delicateandcup-shapedinshadesofwhiteandyellow.Theninmid-May,alongPerennialGardenWay,morethan60herbaceouspeoniesreachtheirpeak.Ranginginformfromsingletofullydouble,withsatinypetalsinwhite,pink,andred,theyofferuptheirscentsofrose,lemon,honey,ormusk.
这位年轻翻译的视觉是以“外国人为本”,以外国人的视觉进行翻译的,而不是以中国人的视觉来翻译,只有这样的“视觉”进行翻译,外国人才能看得懂。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困惑良久的问题:为何我们的中文著作翻译到国外去外国人都看不懂,原因就是翻译人员都是中国式的,以中国人的视觉进行翻译的,所以很长时间我们的文学作品走不去的原因。
近些年来有一种说法,中国作家走向世界的一个障碍是缺少好的翻译家。瑞典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GoranMalmqvist)教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一个中国人,无论他的英文多么好,都不应该把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要把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需要一个英国人,文学修养很高的一个英国人,他通晓自己的母语,知道怎么更好地表达。现在出版社用的是一些学外语的中国人来翻译中国文学作品,这个糟糕极了。翻译得不好,就把小说给‘谋杀’了。”
马悦然评委的一家之言或许不太好听,但却是目前中国翻译队伍的现状。
林语堂当年谈到中译英时说道:“译者必须能够彻底消化了心爱的文章,然后夹叙夹议,用自己的创意炮制一番,既能抓住原文的形式和精神,又容易让一般的西洋读者了解”,同样值得当今英译中、汉译民、民译汉的操作者们研习体会。如果没有那种消化和再创作的能力,译文一定是败笔。林语堂翻译老子的著作,正是凭着深厚的国学功底和对道家哲学的研究心得,他地道的英文与其坚持的“传神”翻译标准才能够发挥得淋漓尽致,其译文才如行云流水,风靡于世界各地。
三,文学功底是翻译者的基石
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书籍的市场销量普遍下滑,无论是出版社还是书商,一提文学书籍多数都摇头、叹息,对市场的冷态表示无可奈何。但是,任何人又无法否认,优秀的文学作品在青少年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中会起到重要的引导作用,一个人对真善美的追求,是在文学艺术作品的滋养、熏陶下逐渐建立的;尤其是经过岁月淘洗后流传的不朽之作,更是人类思想的精华,凡是有见地、有作为的出版社决不能对这样的精品弃之而去。
直译、转译、意译,这些翻译技巧的背后,还有不容忽略的文化底蕴、历史知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达到“信、雅、达”的境界。
著名翻译家林纾先生虽不懂外语,却在别人帮助之下,用他那精美的文言文将种外国文学作品介绍到中国。《林译小说丛书》曾使年轻的钱钟书增加了学习外国语文的兴趣。多年后,钱钟书偶尔翻开林译小说,发现它居然还没有丧失吸引力。这就是语言的魅力,翻译的魅力,更是翻译家的文学魅力。
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英若诚,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系,后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他不仅讲得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还长期活跃在话剧舞台上,几十年来他曾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引人入胜的人物形象。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位著作颇丰、独具个性的翻译家。20世纪50年代初期,前苏联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部30万字的《奥赛罗导演计划》,解开了中国戏剧界一直困惑的表演理论难题,同时又把大师的表演体系全面地介绍过来,而这部大部头的书就是英若诚从英文翻译过来的。
年,英若诚用了一周的时间,将英国“老维克”剧团来华演出《哈姆雷特》所用同声传译剧本,高质量地、可读可演地译出了。英国友人惊奇地称赞他“比牛津还牛津!”美国脱口秀大明星霍顿来中国访问演出,英若诚为他担任同声传译,他的翻译水平和颇具幽默风格的表达让霍顿由衷称赞。
其实不仅仅如此,英若诚在英语上还对美国音、澳洲音、黑人音以及许多地方的民谚俚语都非常熟悉,能够自如运用。半个世纪以来,他翻译了中外近20部戏剧。英若诚翻译的戏剧与其他翻译家翻译的有很大不同,他的译文朗朗上口,没有翻译的痕迹,非常适合学习、研究戏剧的学生、专家以及表演艺术家阅读、使用。如果有很好的国外背景,又具备良好的中文文学功底,英语与汉语都到了娴熟的地步,还是可以出现优秀翻译家的,比如英若诚先生(英语)、傳雷先生(法语)、盛峻峰先生(俄语)和季羡林先生……他们首先是大学问家,然后才是翻译家。同样,少数民族翻译家在你翻译汉语作品时,一定要努力做到汉语的知识储备,这种知识储备即使成为不了大学问家也要成为杂家,只有这样你才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
有一则“文章译例”读来很有趣,几乎可以当故事书来读。原文是这样的:辜鸿铭著《张文襄幕府纪闻》有题为“不解”,一则云:昔年陈立秋侍郎兰彬,出使美国,有随员徐某,夙不解西文。一日,持西报展览颇入神。使馆译员见之,讶然曰:“君何时谙识西文乎?”徐曰:“我固不谙。”译员曰:“君既不谙西文,阅此奚为?”徐答曰:“余以为阅西文固不解,阅诸君之翻译文亦不解。同一不解,固不如阅西文之为愈也。”至今传为笑柄。
这段文言文不难,冷幽默笑破人肚子。
下面是英文译文:
AnAnecdotefromKuHung-ming’s“HearsayAccountsattheSecretariatofChangTsu-tung.”
ManyyearsagoaMr.HsuwasinthesuiteofChenLan-ping,whohadbeenaviceministerathomeandwasthensentonamissiontotheUSA.ThoughquiteignorantofEnglish,Mr.HsuwasseenonedayholdinginhishandanEnglishnewspaper,andreadingitwithabsorbinginterest.TheinterpretersoftheLegationwhohadwitnessedthesceneaskedhiminsurprise:
“WhendidyoulearnEnglish?”
“Ihavenotyetlearnedit,”theotherreplied。
Withgreatastonishment,theinterpreterswenton:“Sinceyoudon’tknowEnglish,whyonearthshouldyoureadthepaper?”
“IcannotunderstandEnglish,”Mr.Hsuansweredquietly,“norcanIunderstandyourtranslation.SoIthinkit’sbettertoreadtheoriginalthantoreadthetranslationofyours,becausebothareGreektome.”
Thishasbeentoldasalaughing-stocksincethen.
这段英文译文非常浅白,而且最大程度保留了原文的幽默感。试想,如果译者不懂文学,很难将原意翻译精彩的。
由此我想到了翻译家、作家杨绛先生,她本人深谙文字表达的技巧,绝非一般的写手,既能写引人入胜的小说,又堪称散文大家,她的译著不用看也知,必然是精湛、到位的。由此可见,译者的文字功底是其翻译文学作品必备的条件,万不能仅以精通某一门外国语言就具备了翻译的资格。译文和原著一样,是不可以糊弄读者的,需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有人说,好的编辑是作家的作家;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好的文学翻译是作家的作家呢?!
刊于《文艺报》(6月3日第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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